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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合如意谢玉琰王晏

谢玉琰 著

女频言情连载

张氏眼睛中满是担忧,可当对上谢玉琰那平淡的目光时,心头的慌乱莫名地去了大半。谢玉琰坐在椅子上,拿起了郎妇递来的名册。郎妇抿了抿嘴唇,她是旁支族人,夫君与族长同辈,当年家乡灾荒,夫君一家拿着家谱前来投奔,吃了族中的饭食才活下来,她也是夫君一家收的童养媳,从小就随了夫姓。在族中这些年,杨氏手脚勤快,口齿伶俐,才会在族中掌些事务,这次也被众人推过来向谢玉琰回话,希望大娘子发火的时候,她能靠着巧嘴,平息些大娘子的怒气。杨氏正琢磨要如何说话,谢玉琰已经道:“让她们将在族中做过什么活计都写下来。”这是……没嫌弃人少?杨氏和郎妇们有些惊诧。谢玉琰道:“接下来有些事会交代给大家去做。”片刻后,众人回过神,大娘子这是在选人了,最先投奔过来的人,自然能...

主角:谢玉琰王晏   更新:2025-04-28 21:27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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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谢玉琰王晏的女频言情小说《四合如意谢玉琰王晏》,由网络作家“谢玉琰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张氏眼睛中满是担忧,可当对上谢玉琰那平淡的目光时,心头的慌乱莫名地去了大半。谢玉琰坐在椅子上,拿起了郎妇递来的名册。郎妇抿了抿嘴唇,她是旁支族人,夫君与族长同辈,当年家乡灾荒,夫君一家拿着家谱前来投奔,吃了族中的饭食才活下来,她也是夫君一家收的童养媳,从小就随了夫姓。在族中这些年,杨氏手脚勤快,口齿伶俐,才会在族中掌些事务,这次也被众人推过来向谢玉琰回话,希望大娘子发火的时候,她能靠着巧嘴,平息些大娘子的怒气。杨氏正琢磨要如何说话,谢玉琰已经道:“让她们将在族中做过什么活计都写下来。”这是……没嫌弃人少?杨氏和郎妇们有些惊诧。谢玉琰道:“接下来有些事会交代给大家去做。”片刻后,众人回过神,大娘子这是在选人了,最先投奔过来的人,自然能...

《四合如意谢玉琰王晏》精彩片段


张氏眼睛中满是担忧,可当对上谢玉琰那平淡的目光时,心头的慌乱莫名地去了大半。

谢玉琰坐在椅子上,拿起了郎妇递来的名册。

郎妇抿了抿嘴唇,她是旁支族人,夫君与族长同辈,当年家乡灾荒,夫君一家拿着家谱前来投奔,吃了族中的饭食才活下来,她也是夫君一家收的童养媳,从小就随了夫姓。在族中这些年,杨氏手脚勤快,口齿伶俐,才会在族中掌些事务,这次也被众人推过来向谢玉琰回话,希望大娘子发火的时候,她能靠着巧嘴,平息些大娘子的怒气。

杨氏正琢磨要如何说话,谢玉琰已经道:“让她们将在族中做过什么活计都写下来。”

这是……没嫌弃人少?

杨氏和郎妇们有些惊诧。

谢玉琰道:“接下来有些事会交代给大家去做。”

片刻后,众人回过神,大娘子这是在选人了,最先投奔过来的人,自然能分到好的活计,不管大娘子要做什么买卖,一向是有用的人才能在族中立足。

“是,大娘子。”郎妇应了。

根本不用她们说话,或是出什么主意,换句话说,她们按大娘子的吩咐,尽心尽力将事办好,无论出什么结果,大娘子都不会怪罪她们。

既然有了章程,后面就好办多了。

将自己这些年的职司写好的郎妇,一个个入内,谢玉琰问了几句话,就让人退了下去。

杨氏在一旁听着,心中暗自惊叹,大娘子三言两语就将这些人都摸透了,有人给账房打过下手,有人在小库房管过器物,有人擅长管杂事,一张纸上说的明明白白。

众人都有什么毛病,虽然没在纸上写着,只要问一句:“为何卸职?”也就都清楚了。

接下来,三个郎妇要跟着账房熟悉账目,不能与账房先生那般,将整个族中的银钱进出都算清楚,但也要能支撑一个小铺子的银钱流通。

谢玉琰又选出三个郎妇:“杂物库出了差错,族中重新盘点外库的货物,你们三个就跟着一起,将库中的问题都记下来。”这样就能更快熟悉库中事务。

还有三个郎妇,需要将族中各人做的职司都问仔细,还要摸清外院和内宅的下人如何调动、轮换。

谢玉琰单独留下杨氏,让她打听族中各种消息,九个郎妇在做事时,遇到的问题,都要先去寻杨氏,然后再由杨氏禀告给谢玉琰。

谢玉琰道:“她们九人中,有谁觉得办不好我吩咐的差事,随时都能退下来。”

杨氏试着问:“退下来的意思,就是不再用了?”

谢玉琰道:“族中不养闲人,不想做差事的,就让她们带着银钱回去,着实没有能力做好的,日后还会分派她别的活计。”

杨氏明白了。虽然她们还没着手去做事,但已经想到会是什么情形,族中管账、管库房的人都有定数,突然加派人手前去,定会被人嫌弃、猜疑,原本的管事怕被顶替差事,必然想方设法处处为难。

但是,只要能熬过去,将来就可独当一面。

别以为这些郎妇,被她们劝说几句就肯前来,她们大多都是在何氏那里得不到重用的。

比如那三个被分去账房的,原来的差事办的好好的,都是被何氏的亲信替换了,现在重新得了机会,自然要用出浑身解数,向大娘子展露自己的本事。

大娘子这番用人的手段,何氏哪里能比?

派出去的人,会愈发对大娘子有信心。

更别说,此举会让族中人心惶惶了,杨氏猜测明日会有更多人来投奔,但差事就这么多,后来的人只能分她们剩下的。

将人都打发走了,张氏忙端了茶水给谢玉琰,跟在谢玉琰身边看的多了,张氏也越来越泄气,许多东西看不透也学不会,人与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差距,当年老爷主张族中子弟读书是对的,多读书才会有眼界。

谢玉琰将徐氏送给她的竹篮打开看,里面放着一双羊皮做的手笼。手笼的针脚缝的密实,可见徐氏用了不少心思。

张氏道:“我也准备些吃食给高家送去。”

“娘不用着急,”谢玉琰道,“明日他们会来,到时候再给不迟,这么快就将东西还回去,高家还会以为我们不愿与他们来往。”

帮高家将状纸递去衙门,徐氏就能收到杜家赔偿的银钱,这才是高家真正需要的。

谢玉琰就是要借机在坊内推广诉讼,六十年后的大梁,百姓们请讼师很是寻常,这种事多了,百姓们不再惧怕上公堂,不少民众的冤屈得以伸张。

现在虽然有了代写讼状的书铺,民众们大多不敢走进去询问,恐怕给不起润笔的银钱。只有真正推行开,大家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好处。

谢玉琰正思量着,只听张氏“咦”了一声:“怎么有只狸奴?”

话音刚落,谢玉琰膝上一重,一只狸奴跃入她怀中。

通身灰棕色相间的皮毛,只有脖颈上一圈毛发略微发黄,正是她在巡检衙门遇到的那只,没想到它会一路跟着她到了杨家。

谢玉琰将手放在狸奴头上,熟练地抚摸起来。

前世她宫中也养了狸奴,宫中最多的就是这种灰棕色。她会格外偏爱这样的花色,只因她人生第一只狸奴,便是这般模样。

她四岁时,差点在庄子上走失,只有小狸奴陪着她,可惜谢家人再寻到她时,她的狸奴却不见了,她为此伤心了许久。家里人都说,林中有抓人的山魈,狸奴替她挡了山魈,她才能安然无恙地归家。

怀中狸奴乖顺地舔着谢玉琰的手指,然后将下颌搭在了谢玉琰手腕上,一双大大的眼睛定定地瞧着她,竟像是在外浪迹许久,终于寻回了家。

张氏仔细瞧了瞧:“这像是被人养起来的,不知会不会有主家来寻?”

谢玉琰压了压狸奴的爪垫,几根尖利的爪子立即露出来:“应该是养在外面的,等它耍够了,就会自己归家。”

狸奴这时晃了晃头,仿佛是在反驳谢玉琰的话。

张氏笑道:“我去给它找些吃食来。”

谢玉琰的手轻轻攥着小狸奴的爪子,拿起桌上郎妇写的纸笺来看,很快她听到膝上传来轻柔的呼噜声。

比起三房的闲适,何氏房中一直不得清静。

“那谢氏将投奔过去的郎妇,安插在账房和库房了。”

这几个人就像丢入湖中的石子,一下子起了波澜。

何氏揉着额头,从昨晚开始,她的头疾就愈发严重了,疼得她睁不开眼睛,偏偏谢氏半点不消停,各种消息不停地送到她跟前,催促着她去处置。

“让她们别慌,”何氏道,“没有错处,谁也不能抢了她们的差事。”

可是光凭这一句话,无法安抚人心。

何氏只得强撑着起身,将账房的几位先生都唤来嘱咐一番,重新核对外院几个库房的账目,总之不能让谢氏再找到把柄。

这些都是她多年的心血,绝不能落入谢氏手中。

谢玉琰打发那些郎妇前去,说好听的是跟着学管理事务,那些本事学来做什么?总不能她一下子变出几个铺子,让那些郎妇去管。

杨氏族中斗来斗去,抢夺的手段,何氏比谁都熟悉。

“拿些东西给几个长辈,”何氏嘱咐杨申,“我掌家这些年做的如何,他们应该清楚,谢氏这样胡乱施为,只会让族中越来越乱。”

“现在不得已要用她,日后中馈还得回到我手上。稳住他们,不要他们起别的心思。”

杨申点头:“那谢氏将族中弄成这般模样,大家都看在眼里,中馈事务上,是娘做的好,还是谢氏做的好,是明摆着的事,娘只管安心。”

何氏擦掉额头上的冷汗,重新躺回床上,事无巨细都安排好了,可她一颗心却依旧提在嗓子口,总觉得自己做的这些……根本防不住那谢氏。

她用了这么多年才得到族中长辈认可,谢氏总不能短短几日,就扭转情势,让大家改了主意?

说到底,都怪那吃里爬外的于氏,否则她怎么会如此艰难?

……

这一日过的格外慢,王鹤春抬起头看了眼沙漏,目光落在那装着饭食的小碗上。

“呦,真没回来啊?”贺檀撩开帘子走进门。

王鹤春的那只狸奴,每日都要跑出去,但是无论在哪里,它都能准时回来吃东西,今天却不寻常……

该不会这次是真的跑了吧?

那只狸奴对王鹤春来说,可不一般。当年王鹤春将狸奴抱回来的时候,只说林中捡来的,当时贺檀也没在意,直到王鹤春酒醉时,无意中透露出几句言语,仿佛与他那次“遇仙”有关。

所以,这狸奴无论如何都不能丢。


冬日的夜里,风吹开了破旧的窗子,簌簌而下的雪花趁机而入,却掉落在黝黑的炭盆上,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化为虚无。

三个妇人眼睛里闪动的那点光亮渐渐熄灭,她们的面容仿佛也变得更加憔悴。

郑氏说出这句话后,其余妇人纷纷住了嘴,默契地不再谈论这桩事。

衙署靠不住,这是她们亲身经历过的。

自从“山匪”屠村之后,她们没少去衙门喊冤。

诉状也写了几份,甚至跪在衙署许多日,为此用光了家中银钱,田地也卖给了豪绅,没换来冤情真相大白,他们的日子倒是愈发艰难,不少老弱村民因为太过贫苦,没能熬过去。

只需再过个两三年,亲眼见识了那场“山匪”屠村的村民也就死绝了。

郑氏不怕死,这些妇人也一样,但她们还有孩子。

孩子们什么都不懂,“山匪”来的时候,他们尚年幼,见识到的只是“山匪”的凶残,不知晓真正的内情。

这样也好,知道少了也就没了危险。

不过,这只是她们的思量,其实那些人根本懒得找他们的麻烦,因为朝廷早就定案了,那些“山匪”也都被朝廷剿杀了,哪里还有什么内情?

郑氏重新将自己的左手藏回袖子,三个妇人正准备起身各自回去,郑氏盯着眼前烧着的藕炭。

“这藕炭都烧许久了,”郑氏道,“还暖和着呢,可比寻常炭要好多了。”

这次几个妇人也都跟着点头。

陈平将藕炭分给她们的时候,她们并没指望这炭能如何,可烧起来才发现比木炭更加好用。

郑氏将手靠近炭盆。今晚因为烧了藕炭,屋子里格外暖和,平日里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平哥儿,也很快就睡着了。

她守在炭盆旁,感觉着丝丝暖意,盼着这炭火慢点熄灭,让平哥儿睡得更安稳些。盼过了一刻又一刻,这藕炭还热着。

“平哥儿不是说,我们可以卖藕炭吗?”郑氏道,“天寒地冻也没有别的事能做,不如我们就试着卖卖这藕炭。”

那些能买得起木炭,安安稳稳度过冬日的人不知晓,瑟瑟发抖盼着天亮的日子有多难熬。

“可这是石炭做的。”

“不是都说石炭有毒吗?能有人愿意买?”

妇人说完这话,不禁互相看看,很快她们就在彼此眼睛中看到了答案。

比起活活被冻死,就算石炭可能会毒死人,还是会有人尝试。

进门之后,一直没开口的陈兴娘道:“陈平说,做出藕炭的就是嫁去杨家那个……杨六郎的媳妇?”

那可怜的妇人被掠卖人当做尸身卖去了谢家,又被谢家以“谢十娘”的身份与杨六郎结冥婚,要不是杨九郎发现那妇人还有气息,妇人就要被封在棺木中活埋了。

谢氏还请了讼师,要写状纸告谢家,这事传的整个大名府都知晓了,有人还说:死而复生必有冤情,这可是大名府一桩奇案。

这次查出私运番货的好像也是杨家。

谢氏肯定是个苦命人,杨家那案子说不定也能向谢氏打听打听。

“我们不问那案子,”郑氏知晓妇人们都在想些什么,她立即断了她们的念想,也似是为自己下定决心,“就卖藕炭。”

妇人们知晓郑氏的意思,没弄清楚谢氏如何,杨家是怎么回事,谁都要闭紧了嘴。

郑氏道:“我明日送陈平去童先生那里。”其实村中几个孩子没想要读书,她们也没那个银钱让孩子们识字,是童先生经过陈窑村,发现几个孩子聪明,才与她们商量,让孩子们去他那里。

不用束脩,只要给孩子带口吃的就好。

左右冬日无事,也耽搁不了什么,童先生家中还有炭火,她们就是抱着这个心思,将孩子们送了过去。

等童先生离开大名府,孩子们也就不可能再继续识字了,可是现在每天听孩子们说都学了些什么,在地上写那些先生教的字,郑氏就算不识得,心里也说不出的欢喜,也隐隐有了个念头,孩子能一直学下去就好了。

若是也能像街面上那些代写书信的人一样,端坐在桌前,拿起毛笔……让她立即死,她也愿意。

所以,郑氏想去试试,即便赚不到什么银钱,家中能多用几块藕炭也好。

万一卖的多了,还能存下些银钱。

“咱们也不想赚多少。”

“能让孩子多口热乎吃食就行。”

说着这些,期望的也就越多了,妇人们忙停住不再往下想。

好事想太多也是孽,因为会觉得日子更难熬。

大家商议完了,明日由郑氏去打探消息,然后才被郑氏送出了门。

郑氏重新坐回炭盆旁,本来守着这热气,她能睡得踏实些,可想想今天听到的这些消息,以及明日要去做的事,她就没了半点的困意。

……

谢玉琰这晚睡得很踏实。

于妈妈从库里多拿了被褥,夜里起身还在火盆里加了炭,这番忙碌之下,让谢玉琰切切实实感觉到了暖意,很快就进入了梦乡,醒来的时候,于妈妈将衣裙都放在火盆旁暖热了。

谢玉琰穿衣裙的时候,甚至感觉到了久违的舒心。

于妈妈昨晚就睡在了三房,别看只是多了一个人手,但于妈妈本就是族中的管事,懂得如何能将一切安排的更妥帖。

天还没完全亮,族里的大厨房就将热水送来了三房,粗使婆子还帮张氏烧好了灶火。本来这些好处,三房是决计得不到的,但如今谢玉琰是中馈大娘子,族中上下的态度都为之一变,就算不向这位大娘子示好,也决计不敢与大娘子为难,所以于妈妈吩咐下去的时候,没人敢怠慢。

于妈妈也发现自己的活计做得顺畅,并没有因为从二娘子身边到了大娘子身边,就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反而,她相信,随着谢大娘子执掌中馈越久,情形就会愈发好,远远超过二娘子,和以往族中任何一个掌事人。

杨钦许久没在这时候用热水洗过脸了,他常说男子不怕冷,但这毕竟都是假话。此时此刻,他恨不得将头都扎在热水里面。温热的水沁过脸颊,别提多舒坦了,杨钦折腾了许久才舍得将脸擦干净,然后神清气爽地与嫂嫂、母亲坐在桌旁吃饭。

吃的虽然依旧是母亲做的粥和饼子,但是杨钦却觉得比往日更香甜,几乎是一直笑着用完了饭。

杨钦背上布包准备出门的时候,发现谢玉琰等在一旁。

“嫂嫂……”

谢玉琰道:“我送你去童先生那里。”

杨钦想说不用送,但话到嘴边就吞了进去,嫂嫂定是有安排,他只要好好看着就是了。

谢玉琰看向于妈妈:“你也有事做,你去趟城外的三河村,看看村中有多少碎石炭,需要多少银钱能全买下来。”

于妈妈听到谢玉琰要买碎石炭不禁惊讶,不过她没有开口询问,她还摸不透大娘子的性子,但她知道在大娘子面前不能有质疑,只能规规矩矩将大娘子交代的事都做好。

于妈妈应声。

谢玉琰接着道:“再跟村中人说,明日我会前去,除了向他们买碎石炭外,我还会雇些人手做活计。”

于妈妈道:“奴婢明白了。”

谢玉琰将一只钱袋子递给于妈妈:“这是定钱,让三河村不要再往外卖碎石炭了。”

钱袋子入手,于妈妈就能估量出至少十五两银子,她不禁有些意外,三房被打压了这么多年,居然还能存下这些银钱?

谢玉琰看向张氏:“今日会有族中郎妇前来,她们送来多少银钱,娘就全都收下,让账房先生记好数目。”

于妈妈将谢玉琰说的话,全都搭在一起……

大娘子说要带族人做一笔买卖,该不会就是石炭吧?

这买卖……于妈妈用自己的脑子思量,不可能会赚银钱,石炭有毒传得坊间皆知,谁会来买它?

买卖不成,大娘子不免在族人面前丢了脸面,这往后想要服众可就难了啊!


“娘,”杨明经低声道,“儿子方才那么说,只是权宜之计。”

杨明经不可能为了“谢十娘”与谢家为敌,两边孰轻孰重他根本不用去思量。

至于“谢十娘”那些话……

何氏低声道:“方才离得近,我瞧见谢氏手上,真的有握笔留的茧子。”

何氏父亲十九岁就中了秀才,可惜之后二十年,年年名落孙山。直到家中破落的不成样子,再也没有银钱供她父亲读书,家中人都劝何氏父亲放弃。何氏父亲犹不甘心,便将何氏许配给了杨明经,这才凑齐了赶考的银钱。

那时候的杨家二房可不是现在的风光,在族中没有田产,靠着三房讨生活。她因秀才女儿的名头,被三房老太太格外看重,早早就被安排在族中做事。

既然在这上面吃到了好处,何氏对读书人的那些事也就很关切,了解的也比寻常人多些。

谢十娘说话的时候,她刻意盯着谢十娘的右手去瞧。

中指上有一节皮肤粗糙,那是常年书写才会有的,身上也隐约露出几分书卷气。她能肯定谢氏读过书,这一点不会错。

只有高门大户,才有财力供一个女子这般写字。

以此推测谢氏不是出自寻常人家。

杨二老太太刚因杨明经的话松一口气,听何氏提及这些一颗心再次揪起来,眼睛都有些发红。

杨二老太太愤愤地道:“怎么就将她娶进门了?”

他们早就知道谢家会弄个尸身来顶替,却没料到谢家能在这上面出错,大名府每日都有女眷过世,怎么偏偏弄个没死的?

杨二老太太道:“那可怎么办?为着这些……就让她这般祸害杨家不成?”

杨二老太太想到一老话:请神容易送神难。

何氏道:“不过就算是这样,也只能说谢氏从前的日子过的不错。”

杨二老太太不明白。

何氏继续道:“大梁年年都有被砍头的官员,那些也都是读书人。也只有家道中落,家中女眷才能流落在外。”

“对,对,”杨二老太太从没觉得何氏这般贴心,“肯定是败落了!就她说的那番话,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教出来的,家族气运注定不会长久。”

今天刚过门就骑在了她脖子上,为了大局让她退让一次也就罢了,绝不能每次都受这样的窝囊气。

杨二老太太恨不得早些收到消息,最好的结果就是,谢氏死爹、死妈,被灭了全族。

杨明经知晓二老太太的心思:“无论如何,得早点查清谢氏的身份,儿子想来想去,这桩事得交给谢家去办。”

“谢家由南到北运送米粮,方便打听消息,”杨明经道,“有些事不好查,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,拿着‘谢十娘’的画像和大致情形出去问,或许很快就能有结果。”

杨二老太太听得眼睛发亮:“谢家比我们更恼恨那‘谢十娘’,不怕他们不出力。到时一切查明白,看我怎么发落她。”

让“谢十娘”后悔今日这般顶撞她。

比起杨二老太太的欢喜,杨明经喜忧参半,“谢十娘”的身份交给谢家去查,但贺檀怎么办?贺巡检显然站在了“谢十娘”那边。

他有预感,贺檀不光是为了“谢十娘”这桩案子,而是借着这桩事,想要改变大名府的局面。

他听说朝廷要查商贾,到底如何查,他却不知道。

无论如何,杨家不能首当其冲。

难道真让四弟说中了,他得去请贺氏族中出面帮他向贺檀求情?

杨明经拿不准,贺家那些买卖,贺檀到底知不知晓?

杨明经心中一团乱,杨家是不能再出事了,可那谢十娘不是个省油的灯,让她本本分分,只怕不可能。

“娘、夫君,”何氏这时开口,“若你们怕那‘谢十娘’再生事端,不如找些事让她去做。”

杨二老太太看向何氏:“你有什么好主意?”

何氏嘴角微扬,露出一抹笑容。

……

三房母子的屋子,在杨氏祖宅的西北角。

小小的一间房,里面只有些破旧的家什,唯一让人能看过眼的,就是角落里的一张桌子,即便是这样,桌面都被补了好多次,可见她们的日子过的有多拮据。

杨钦刚进门就去折腾炭盆。

张氏道:“一日不在家,屋子里冷些,等端来炭盆就会好许多。”

前世杨钦与谢玉琰提及过,他母亲张氏死在一个很冷的冬日。

张氏找出两条最厚的被褥,铺在床上,让谢玉琰躺下去歇着:“你的伤还没好,身子又单薄,明日让钦哥儿去请个郎中,好好抓几付药回来补补。”

往常张氏是没这个银钱的,但杨六哥儿阵亡,朝廷送来了抚恤,有米粮和布帛,还给了六十多贯钱。

谢玉琰道:“能不能买到石炭?”

石炭不是窑中烧出的木炭,而是从地底下采出来的,前年开始有人贩卖,石炭比木炭扛烧,可价钱也是极贵。

“族中会卖些给我们,”张氏道,“但不好用。”

谢玉琰道:“在哪里?带我去看看。”

杨氏族中每年都会购置些石炭回来,好的留给二房自己用,差一些的卖给族人,到张氏这里的时候,花银钱只能买到碎末。

不买还不行,那是族中对他们母子的“照应”,这样的事不胜枚举。张氏每年在族中做事赚的银钱,也只能堪堪够他们母子度日。

张氏道:“族里确实比外面卖的便宜些。”

“那也得能用,”杨钦冷哼一声,“这么碎的石炭,丢在火里,烟气熏得人睁不开眼睛,闻久了还头晕,张秀才说,石炭有毒,用不得,会死人的。”

张秀才就是杨钦为自己寻的“野先生”,不用给束脩,只要哄得他欢喜了,就能教他几个字,还能将书上晦涩难懂的话,解释给他听,虽然大多时候,秀才解释完了,杨钦还是听不懂,但杨钦已经满足了,毕竟不要银钱。

谢玉琰看了那些堆积起来的石炭碎,又跟着张氏在这个小院子里转了一圈,这才又回到屋子。

杨钦已经将炭盆烧好,搬到了谢玉琰脚边,他眼睛中透出几分忧虑,恐怕谢玉琰看到他家中太过破烂,转身就走了。

“你们有什么打算?”谢玉琰道,“我知道朝廷给了些抚恤银钱,你们准备拿来做些什么?”

张氏摇摇头:“没……想过。”这些银钱,听起来不少,但请郎中吃药也极贵,用一用大约就差不多了。

谢玉琰道:“坊门要打开了。”

这个消息,张氏也听说了,早些年许多地方的坊墙都已经拆除,大名府是大梁的北方门户,因为战事一直没能行新政,现在北方战事少了,大名府可能就会与南边那些府城一样……

谢玉琰接着道:“坊墙拆除后,接下来就是解除宵禁。”

张氏懵懵懂懂:“你是说……出去做点小买卖?”她听说过,有些府城夜里还能遇到商贩卖东西。

“不光是卖东西,”谢玉琰道,“朝廷新政颁布,我们要赶在所有人之前应新政。将来提及大名府的新政,就要想到我们。”

张氏听明白了,可她却愣在那里。

提及新政,就要想到他们?这……怎么可能?他们哪里来的本事?

半晌,张氏才道:“我们……什么都没有,要怎么?”

“谁说什么都没有?”谢玉琰看向窗外,“我们不是还有杨家吗?”

谢玉琰话音刚落,外面传来叫喊声:“三娘子可在屋中吗?我家二娘子请您明日辰时去南院的小库房。”

张氏看向谢玉琰,谢玉琰点头:“看来我们想要的东西,得从那里找了。”


谢七爷是个什么人,杨钦听族中人说起过,花天酒地、不学无术,总之在大名府没什么好名声,他娘亲是谢老爷最宠爱的妾室,三十多岁才生下他这个个唯一的儿子,却因为生产落下病根,还不到一年就过世了。

所以别看谢七爷是庶子,却格外受谢老爷宠爱,从小就记在正室名下。

要不是这个谢七爷不争气,十一二岁就开始惹是生非,谢家大部分家业说不得都会落在他手上。

“怎么不说话?”谢七爷一双眼睛笑得弯起,望着杨钦。

杨钦皱紧眉头,躲开谢七爷放在他下颌的扇子:“到底是怎么回事,你们都知道。”

谢七爷重新靠在马车里,微微眯着眼睛:“你是说买了尸首代替我那亲妹子?”

杨钦并不言语,谢家人和二房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。

谢七爷也不生气:“我们若是不买,那掠卖人说不得就将人就地埋了,哪里还能再“活过来”?这不也是我们谢家与她的缘分?我唤你过来,是要你帮我给十妹带个话。”

“谢家可以让她成为真正的谢十娘,如果她答应,就让她两日后回娘家,我们也好带她认认亲。”

谢七爷伸手又取来矮桌上的酒杯,凑在嘴边抿了一口,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,接着又道:“别的不说,在大名府,谢家女儿绝不会被人欺负,你们也一样,做了谢家姻亲,有事也能来找谢家帮忙。”

谢七爷来之前,仔细盘算过,谢家拿出这样的条件,那女子和杨家应当会欢欢喜喜地答应。

杨明经来谢家送消息说,那女子要写状纸状告谢家,杨家如何也拦不住,还要谢家想法子应对。

状告谢家,无非是想要些好处。

做个真正的谢十娘,够不够?

等谢七爷说完了,杨钦也不迟疑,上前走了几步,靠近谢七爷。

谢七爷没想到杨家这孩子会到他身边来,不过微微一怔后,脸上重新挂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。

杨钦垂下头,说了句话,不等谢七爷回应,就转身跑下了马车。

谢七爷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眼前,耳边仿佛还回荡着杨钦的话。

“我嫂嫂说,若是有谢家人来寻我打听消息,”杨钦道,“让我什么都不要信,因为他就是个做不得主的倒霉蛋。”

听着是句骂人的话,不过仔细琢磨……

谢七爷忽然笑起来,笑声传出了马车。

外面的小厮眼见人跑进了巡检衙署,他们不可能进衙署抓人,看来今日只能到这里,于是吩咐人驾车离开。

车厢中,谢七爷转动着手中的酒杯,身边的丫鬟低声道:“那些人不识好歹,七爷不要生气。”

谢七爷的笑意却更深了,半晌似是自言自语:“可她并没说错。”

闹出这么一桩事,家中商议之后,让他前来说服那女子。只因他与谢家的买卖没有牵扯,万一有什么差错,只管往他头上堆。

之前他只是想要来将那女子打发了,现在还真的有了几分好奇,想要见上一见。

……

杨钦被带进衙署二堂,很快他就见到了那位王主簿,王主簿坐在桌案前处置文书,身边有几个文吏,不停地来回奔走,甚至有人离开了衙署,骑马而去。

巡检衙门竟然有这么多加急的公务?

杨钦就这样看着,没敢靠近。每次看到这位王主簿,都会觉得哪里不太一样,明明是个文士,却又跟他见过的那些文士都不同,气度不输那位贺巡检。

终于桌上的文书没有了,王主簿放下了笔,挥了挥手遣退所有人,然后向杨钦这边看来,杨钦立即躬身行礼。

杨钦虽然依旧穿着单薄的衣衫,但眼睛中却闪烁着几分光亮,整个人看起来都与昨日不同了。

王鹤春脑海中浮现出谢玉琰的影子,短短一日,就能让人有这般变化,可见她的本事。

揣摩一个人,不必紧盯着她去瞧,她做过什么,都会在身边留下痕迹。

两个人还没说话,贺檀就掀开帘子进了屋,瞧见了杨钦,他立即道:“这么早就从家中出来了?”

杨钦笑起来:“更早呢,先去给嫂嫂抓了药,又去集市上走了一圈,方才在衙署门口还被谢家人带去问话。”

“就是那个谢七爷。”

杨钦自然而然就将谢家人拖了出来。

贺檀皱起眉头:“谢家人问了些什么?”

杨钦将谢七爷马车里说的那些话,一字不漏地讲给了贺檀和王鹤春。

杨钦道:“回家之后,嫂嫂就与二伯说了,定要状告谢家人,谢家想要以此收买,嫂嫂哪里会答应?嫂嫂差点被人所害,连自己的身世都忘记了,却依旧认下这婚事,要护着娘和我,这般品行,常人难及。”

“嫂嫂要的从不是银钱,而是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,大白天下。谢家这样的人家,岂能明白?”

王鹤春看着杨钦义愤填膺的模样,那女子知不知晓,杨钦这般护着她的名声?也不知这名声,能被护到什么时候。

王鹤春站起身:“走吧,我带你去见那位先生。”

贺檀有些意外地看向王鹤春,他还以为王鹤春会吩咐身边人将杨钦送去,没想到却要亲自前往。

王鹤春翻身上马,然后向杨钦伸出手。

杨钦心智早开,但个头却不高,正琢磨要蹬在何处借力,就感觉到身上一轻,眨眼功夫就落在了马鞍上。

杨钦不禁惊奇,王主簿看着就是个读书人,可刚刚那一下却让他恍惚觉得,王主簿也有那些军将的本事。

“坐好了。”王鹤春嘱咐一声,便催马前行。

“平日里都读过什么书?”

杨钦坐直了身子:“读过《叙古千文》还有《神童诗》。”

听到《神童诗》,在一旁骑马跟着的随从不禁看了自家主子一眼。

王鹤春道:“一会儿见了那先生,莫提《神童诗》。”

杨钦不禁道:“为何?”

“诗赋本就无用,”王鹤春道,“不如多学学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。”

杨钦眨了眨眼睛,这位王主簿,是不是因为不喜欢诗赋才没能考上功名?

几个人到了北城,拐进小巷子,眼前就是几间不起眼的房屋。杨钦刚被放下马,就瞧见有人打开了门,紧接着三个十来岁的孩子走出来,三人都背着个小木箱,里面应该放着纸笔等物。

杨钦一直盼着能正式拜师习字,见到这些,也顾不得别的,视线一直在那几个孩童身上打转。

“进去吧!”王鹤春向前走去,杨钦才恍然回过神。

“王……先生……”一个老仆早就在门口等候,见到王鹤春立即躬身。

老仆话音刚落,就有一个中年文士匆匆忙忙地迎了出来。

文士身后跟着的弟子们,像是从未见过先生这般,脸上纷纷露出诧异的神情。

杨钦不知自己是不是看错了,那文士到了王主簿跟前,似是要弯腰拜下去,不知想到了什么,才变成了平辈的中揖。

就算是中揖,也是那文士先行礼,可见对王主簿的尊崇。

杨钦眨了眨眼睛,这会儿再看王主簿的背影,只觉得比方才更高大了几分。

“没有别的事,”王鹤春道,“就是给童兄送来一位弟子,若童兄觉得是可造之材便将人留下。”

童先生这才将目光落在杨钦身上,他反反复复将杨钦打量一番,心中不禁嘀咕,王鹤春从来不做这样的事,现在突然送来一个孩童。

看着孩童的年纪,再想想王鹤春隐迹潜踪,在京中告病,却突然出现大名府,定然是做一桩隐秘之事。

难不成这孩童与王鹤春有什么别的牵连?

该不会背着京中的老大人,为王家开枝散叶了吧?


围观的人中陆陆续续走了几个,也有人向水铺里面走去。他们拿着银钱去布店、米行买东西,却觉得不划算,银钱还留在手中,正好在水铺里交定钱。

看热闹的人低声道:“一贯钱呢,不得好好算算?”

“怕什么?不是说了立文书,这定钱说到底还是你的。”

也有人觉得不妥,斤斤计较:“要置办年货,哪里来的那些银子,明日也用不了多少,拿着桶来打就是了。一贯银钱能打多少热水?一年都用不完。”

一个汉子道:“若是交了,本来能用一年的水,如今就能用四年。”

这么一对比,让所有人都惊住了。

不过很快,另一个汉子道:“哪有那般简单,还得每日都来买热水,若是有一日不买,定要扣银钱。”

好像发现了问题,一群人又纷纷向水铺门口涌,七嘴八舌地问及这个。

郑氏耐心地回应:“要扣五文钱,这个都写在文书中了。”

众人惊呼一声:“多少?”

“五文?”

立即有人断了交定钱的心思。

提及这桩事的汉子一脸得意,他就是比旁人聪明,然后他就瞧见准备离开的董三嫂,想要与董三嫂说说这桩事,董三嫂却不想搭话,眼神都没瞥过来。

她从水铺拿来一只碗,向里面放把焦麦屑,然后舀了滚烫的热水一泡,很快就有股香气飘出来,旁边的女娃娃盯着母亲手中的碗,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,然后吞咽一口。

等了好一会儿,女娃娃终于忍不住道:“娘,好了没?能不能吃了?”

早起都要吃冷饭,没想到今天还有这样的好事,女娃娃又欢喜又心急,本还能忍耐的肚子,也在这会儿“咕噜噜”乱响。

“烫,”董三嫂道,“凉一凉再说。”

女娃娃有些失望,不过很快眼睛又被冒着热气的碗吸引。

董三嫂将女儿带到一旁,手中的碗也递给她,让她捧着暖和些,不多一会儿,就传来女娃娃吃东西的响动。

这边吃着饭食,那边就引来了年纪差不多的娃娃,一双双眼睛盯着那碗焦麦屑。

“这是在卖什么的?”

果然又引来了一些人。

手拿布帛的妇人被孩子缠着要吃,这股香味儿和热气,在周围格外显眼。

董三嫂盯着这些人,脸上的神情愈发坚定,等着女儿吃完东西,就拉着女儿离开了水铺。回家的路上,董三嫂的步子迈得格外大,已经顾不得女儿要小跑着才能跟上。

母女两个回到家中,董三嫂推开屋门,看着屋中坐着的爷娘和夫君。

“我觉得,我们应该再交三贯钱的定钱,趁着这两天,将家中的推车修好,等到水铺子的热水涨价了,我们就推着热水出去卖,去水铺一桶水两文钱,我们也卖两文,却能直接送到家门口,光凭这个,大家就能来买我们的水。”

董三抬起脸:“能行?还有两天多呢,万一给定钱的人多……”

“不怕,”董三嫂道,“水铺说了,交了定钱每天都要去打水,若是有一日不去,就得扣五文钱。”

“许多人因此不敢交银钱过去,再说大名府这么大,多些人也算不得什么。”

董三嫂平日里就格外能干,但凡有事,她立即就能想出个道理,她嫁过来之前,董家的田地遭了灾,欠了一些银钱,这才过了几年,欠的银钱就都还上了,若非董家长辈每日都要吃药,他们会更好过些。

董大有些憨,董二体弱,平日里董三就格外照应两个哥哥,所以董三这边说什么,他们都会听。

“兄弟三个一起去卖水?”

董三嫂点头。

水铺还允许买水的人舀一碗热水用,这么一来,水铺门口每日都会有人聚集。那些新开的铺子,有伙计在外吆喝,却也不能整日这般,到时候热闹的会是哪一家?可想而知。

水铺那边人多了,大家渐渐就都知晓城中有热水卖,他们推着热水走街串巷的时候,也就不必多言。

对他们来说,哪哪儿都合适。弄好了每人一日定能赚上一百文,冬日里哪里寻这么好的活计?

别人还没想这么远,他们家先准备起来,三日后一早就开始卖,抢了先,也就没人跟他们争了。

……

水铺门口的马车动了。

谢玉琰握着手中的暖炉,整个人显得格外轻松。

叶氏道:“咱们这就走了?不用盯着了?”

谢玉琰道:“晚上关了铺子,族中郎妇就会递上账目,到时就知晓有多少人交了定钱。”

“你真的不担心?”叶氏再问。

“手下无人做事才要事事亲力亲为,”谢玉琰道,“现在大家都忙着,又要担忧些什么?”

这话说的没错。

不过……

“忙是没错,”叶氏道,“却没见卖出多少热水。”

这么久,好不容易生意有了起色,她看到一个汉子挑着一扁担的热水离开,心中因此刚刚得了丝安慰,谢玉琰却要回永安坊去了。

谢玉琰道:“这几日不用在意,想看能卖多少出去,要等到三日后。”

说完这些,谢玉琰停顿片刻:“大伯的小窑却不能停。”

叶氏道:“还接着烧那些泥炉?”

谢玉琰点点头。

叶氏再次深吸一口气,真不知道谢玉琰都在想些什么,好似她还没想明白第一桩事,谢玉琰心中早就在盘算七八桩了。

马车在永安坊门口停下,于妈妈上前搀扶谢玉琰,早就等在那里的徐氏母子忙迎上来。

徐氏向谢玉琰行礼,脸上露出一抹笑容:“大娘子,我家的状纸送去衙署,不日就能过堂了。”她是万万没想到,这些冤情还能得到伸张。

李阿嬷等人也都上前。

“咱们永安坊在老父母那里算是出名了,这几日,就有十张状纸递上去。”

“对,我还与刘讼师说,让他干脆就住在永安坊算了。”

徐氏躬身向谢玉琰行礼,身边的孩子也要跪下磕头,被谢玉琰示意于妈妈拦下来。

“都是街坊邻里,”谢玉琰道,“不用这般。”

李阿嬷笑着道:“有娘子这样的人在永安坊,可是我们的福气。”

众人拥着谢玉琰向坊内走,叶氏委实被吓了一跳,谢玉琰现在好似不止在杨家,在整个永安坊都能说得上话了。

真不知道杨明经和谢玉琰到底谁才是坊副使。

几个人正说着,就看到有人挑着热水进了坊,见到谢玉琰就笑道:“杨家大娘子,希望你家的热水铺子买卖越来越好。”

“对,”李阿嬷拍了下手,“田家老太婆,还要跟我一起去交定钱哩,我都忘记了……”

众人又是一笑,纷纷也喊着去买热水来用。

吵闹声吸引了路过的行人,一人骑在马匹上,向永安坊里扫了一眼,然后就继续驱马前行:“谢家快到了?”

小厮禀告:“就在前面了。”

今日大名府街面上格外热闹,马车来来往往,耽搁他们行路,不然名帖早就递给了谢家门房。

眼见就要过年了,他却从京城赶来大名府,马背上的人想到这里就皱起眉头,却在这时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,刚刚乜了一眼的情景再次浮现。

他好像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,不过他只是一瞥,没有将那人面容看清楚。他在脑子里,把熟知的人过了一遍,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,于是摇了摇头,不再去思量。

“先去递帖子,办完事还要回京呢。”

……

茶楼上,贺檀闻着茶香,心中舒畅许多。

这些日子他被困在衙门,片刻不得歇息,今日坊市大开,他也算得了借口,出现享受片刻的清闲。

王鹤春则听着桑典的禀告,说的都是杨家的几处水铺。

听到有人开始交定钱了,贺檀抬起眼睛:“没想到谢小娘子还真的会做买卖。”

“她不是会做买卖,”王鹤春放下手中的茶碗,眼睛微垂,“她只是会利用人心,懂得布局。”

贺檀略感意外,怎么王鹤春突然就很了解谢小娘子了?这其中有什么他不知晓的?不就在谢小娘子那里丢了一只狸奴吗?

怪不得她开口就要大名府。

王鹤春道:“大名府的商贾,就要见到从未有过的场面了。”

话音刚落,楼下的街面上忽然传来一声惊呼。

桑典快步走过去,只见热气腾腾的水撒了一地,一个汉子倒在路边,闲汉模样的人大声喊叫:“滚烫的水撞到人,是不是得赔银钱啊?”


于妈妈思量着欲言又止,当对上谢玉琰投过来的目光时,她立即清醒了几分,放弃了劝说谢大娘子的想法。

谢大娘子做的那些事,她有多少能看透?只要照大娘子吩咐的去做就好。

看着于妈妈走了出去,张氏有些担忧:“她到底是何氏那边的人,也不知道会不会起别的念头?”

万一将这边的事告诉何氏,让何氏钻了空子,谢玉琰的心血也就白费了。

谢玉琰道:“人都是用出来的,堪用就放在身边,若是动别的心思,自有她的去处。”

张氏点点头,她每次都会将谢玉琰说的话,多琢磨几遍,如果能从中学到半分,说不得以后也能帮上忙。

“娘,只管放心,”杨钦道,“嫂嫂自有安排。”

“走吧!”谢玉琰抬起头看看天,大雪下了一晚上,现在虽然停了,却比昨日更冷几分,早些将事都做好,也免得以后还要在这样的天气出门。

杨家门房看着那位大娘子离开的背影,下意识地松了口气。

自从大娘子进了家门,杨氏族中所有人都跟着紧张起来,尤其是这两天,衙署抓完了人,又开了族会。族中长辈纷纷向族长打听消息,族长硬是没说大娘子半句不是。

当年二房从三房手中接过掌家大权,这才过去几年,是不是又要奉还回去?

“嫂嫂,你冷吗?”杨钦道,“娘嘱咐了,走出这两条街,让我去买两个炊饼给嫂嫂揣着取暖。”

“不冷。”张氏知晓今天她会出门,昨天连夜在她鞋上又裹了一层皮毛,虽然论舒坦、暖和,远不及前世,却是张氏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,这世上聪明人不少,但大多捞不到几颗真心。

前世杨老将军对她是这般,今生张氏和小杨钦也是如此。

走出长街,小巷里的雪还没来得及清理,脚落在上面,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声响,听起来很是悦耳。

谢玉琰很少在雪地里步行这么长时间,看着街面上的景致,走在其中,格外有种新奇的感觉。

“嫂嫂,”杨钦指了指一条小路,“那儿还没人走过,我去踩一串脚印给你瞧。”

杨钦边扭头边说话,脚下不禁一个趔趄,谢玉琰下意识开口提醒,还没发出声音,杨钦已经四仰八叉摔进雪堆里。

这模样,立即惹得旁边几个孩童一阵大笑,谢玉琰看着杨钦狼狈起身的模样,不禁也慢慢扬起了嘴唇。

一大一小两个人,在路上走走停停。

“这是西市,人可多呢,”杨钦向前指了指,“隔着一条街,有几个大酒楼,晚些时候,那边来往的都是车马。”

大名府本就是大梁四京之一,这些年因为北边的战事冷清了些,如今边疆安稳下来,也会渐渐恢复昔日繁华。

谢玉琰看向角落里缩着的几个人影,雪花在身上堆积了厚厚一层,显然他们已经许久不曾挪动过。

从旁边走来一队巡卒,上前探看,片刻之后几个人就被抬走了。

杨钦盯着那些人渐行渐远:“入冬之后,城里城外的流民就多了,昨晚那场大雪,肯定冻死了不少人。”

谢玉琰道:“他们为何不去南城的普宁寺?”

杨钦念叨着“普宁寺”这个名字,然后看向谢玉琰:“嫂嫂听谁说南城有个‘普宁寺’?那里只有‘宝德寺’,‘宝德寺’很是破旧,寺里没几个和尚,也得不了什么香火,我经常看到那些和尚出来化缘呢,哪里还能安置流民?”

“要说上香拜佛,咱们大名府的人都更喜欢西边的‘揭阳寺’,不过那寺庙也不是时时布施,顶多腊月时煮些粥食。”

谢玉琰一时恍惚,几十年后普宁寺是极有名的宝刹,当年她去行宫路上生了急症,刚好落脚普宁寺,听普宁寺的住持讲了不少古寺的旧事,住持和尚特意说过,至平七年冬日大名府大雪连月,普宁寺救济上百流民。

看来那秃驴也是随意扯谎报功,他根本不清楚古寺的过去,否则怎会不知晓,这时候的普宁寺还叫宝德寺。

杨钦道:“嫂嫂想去宝德寺看看吗?”

谢玉琰点点头:“过些日子吧!”可能是与后世传言有所偏差,她倒是想看看宝德寺真容,也算是故地重游。

出了西市,人明显少了起来,相隔的不过就是一道坊门,若是坊门不关,这里就能与西市相连。

谢玉琰抬头看了看,牌楼上写着“安义”两个字,等到坊市彻底打开,这就是个好地方。昨日见到王鹤春的时候,她特意问了,这两日朝廷会张贴告示,十日后打开坊市大门,从前商贾只能在市集做买卖,新令颁行之后,坊内也能开些铺子。

大名府的大商贾肯定早早就获知了消息,将大些的宅铺或买或租,现在下手肯定晚了,不过想要在其中寻间小屋子也不难,这就像她在大名府踏下的第一步,不需要步子太大,只要稳稳地钉在上面,立在他们中央,然后再将他们一一吞食。

不知不觉中,童先生的院子就在眼前。

杨钦整理身上的衣衫:“嫂嫂记住回去的路了吗?”

谢玉琰道:“记住了。”

杨钦这才点头嘱咐:“嫂嫂早些回去,万一寻不到路,就向人打听巡检衙门,陈军将一定能让人送嫂嫂归家。”

一个不大点的孩子,却操心那么多事,怪不得早早就生了满头的白发。

谢玉琰向杨钦挥了挥手,转身正准备寻路前行,就看到旁边人影一闪,一个人走出来。

谢玉琰并不讶异,她送杨钦来读书,就是猜测有人会在这里等她。

而且,如果人真的来了,当年陈窑村的案子很可能另有隐情。她送去的藕炭,就是块探路石,将一些人引到她面前,这也是她为何第一笔买卖选藕炭。

就像她与王鹤春说的那样,与那些人对立的必然是寻常百姓。

藕炭正是百姓们需要的东西,她卖藕炭也就能更多的认识这些人。再者,那些获利高的货物,必然都掌控在大商贾手中,她想要插手也不容易。

“我是陈平娘,”郑氏道,“娘子让钦哥儿送给陈平那些藕炭,我们昨晚用过了,这次来……就是想向娘子问清楚,藕炭是个什么卖法?”

谢玉琰没有回应郑氏,反而道:“娘子对附近可熟悉?”

郑氏应声:“知晓一些。”

谢玉琰道:“我想租间屋子,要找个牙婆,娘子有没有认识的人?”

郑氏没想到她还能帮到谢娘子,立即道:“有……我带娘子前去。”

“如此甚好,”谢玉琰道,“我们也能边走边说。”

郑氏看着谢玉琰的背影,她才去仔细打听了这位谢娘子,从她得知的消息中看,谢娘子……很是厉害,昨日还将杨家长辈送入了大牢。

她还在犹豫,要不要见这手段狠厉的人?

可现在她却觉得谢娘子没有传言中那么吓人。


杨钦对谢玉琰提及的小报很好奇,在一旁追问。

“嫂嫂说的小报是什么?”

几十年后,小报在大梁已是很常见了,京中现在应当也有了雏形,只不过……尚未传开罢了。

“从前有辕门抄,如今有邸报,不过不是人人都能看得的,而且上面所写,都是朝廷大事,只在官员、士人之间传看。我说的小报,上面所记都是坊间、市井上的奇事,以及大家关心的各类消息。不过,但凡写在小报上的,都要经由查问、确定是否属实,方能采用。”

“这是刘讼师写小报的初衷,但我觉得,一张小报上,不能只写断案、判案,还要写些别的。”

杨钦明白了:“所以嫂嫂向刘讼师提及了先生?”

谢玉琰点头,看向窗外:“童先生四处游历,见到的、听到的比寻常人多,请教他最为合适。不过,刘讼师这阵子恐怕不得空,你先向童先生透露一二,也好让先生心中有个计较。”

杨钦觉得“小报”这主意是真的好,那些街头巷尾传的消息,根本不能听。茶楼里说书人,说的好一些,不过也经不得推敲,时间久了,大家也都将信将疑,若是能有这样个小报出来,想要知晓最近大名府内外都有啥事,买份小报就都清楚了。

杨钦喜欢跟嫂嫂说话,肚子里还有许多事想问,不过……不能让师兄们饿肚子,他还是先将饼子送过去。

张氏也来催促:“热水也煮好了,快些过去唤人……与他们说,晚些时候,我在灶房做些肉粥和小菜,现在垫垫饥即可。”

杨钦将手上的饼子都塞嘴里,与母亲和嫂嫂告退,拎着小竹筐蹦蹦跳跳地跑了,那欢喜的模样,似是恨不得在地上翻几个跟头才好。

张氏见了哭笑不得:“真是愈发皮了。”不过这才是他这般年纪该有的模样。

端了热水给谢玉琰,张氏道:“别费神了,歇一会儿,外面有什么事,我再来唤你。”

谢玉琰拿起一本账目,那是她安插下去的郎妇交上来的,她让郎妇们在账目上寻差错,以便更快的掌握这些事务,至于在这其中,她们还能发现些什么,全凭她们自己的本事。

眼睛刚落在账目上,谢玉琰就感觉到了张氏的迟疑。

谢玉琰开口问道:“娘是有话要说?”

张氏就像得到了鼓舞,抿了抿嘴道:“之前与谢氏结亲的时候,二房那边就透露过,说那谢氏不一般。”

“今日我又听到些闲言碎语,说……谢家可能与开封谢氏有关系,是开封谢氏的旁支族人。”

张氏说到这里,想起谢玉琰记不得从前的事了,忙解释:“我说的开封谢氏,那是世家大族,祖上出过宰辅,现在的掌家人好似掌管枢密院,总之……不好惹。”

张氏是提醒她不要小看谢氏。

谢玉琰微微一笑:“母亲放心吧,我知晓这些。”

没有谁比她更熟悉开封谢家了,因为她在那里长大,跟着祖母学掌管中馈事务,处处为族中谋算。

正因为谢氏祖上出过宰辅,又有人任枢密使,所以后代子孙,盼着能将两个权柄都攥在手心,他们谓之:权相。

就算谢氏不与她为难,她也要找到他们,前世兵败的那笔账,她还没与他们算清楚。

当年种种,那些人和事,都藏在她心中。那没有守住的国门,临阵退缩的官员、将领,那些前世没来得及砍的人头……

子孙犯错,祖宗之过。溯本求源,寻到他们的根基,一把拔除,让他们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,这才算是了结。

所以她与王鹤春说的没错,她与他们是同路人,至少在很长一段日子里都如此,至于往后如何,要看她这条船有多大,他们能不能下的去。

张氏离开之后,屋子里没有了旁人,谢玉琰腿上一沉,狸奴跳了上来。

“玉尘。”谢玉琰下意识地喊了一句。

狸奴立即回应,那声音格外温软。

“看来你更喜欢玉尘这个名字。”她的名字中也有一个“玉”字,所以才会给那只小狸奴取这个名字。

“好似愈发喜欢你了,”谢玉琰给狸奴瘙痒,“既然如此,你便一直在这里,不必再回去了。”

这狸奴是从哪里来的,她与王鹤春都清楚,既然都已经明着抢过了,往后她也不必客气,谁叫狸奴不想回家呢?

……

阴暗的大牢中,牙婆跪在地上,垂着头,只敢盯着眼前那双靴面瞧。

狱卒许久没来提审她了,尤其是最近又有不少人被关进来,连谢家那管事也在其中,该抓的人都抓了,她只要等着被押送去县衙,听候判罚就是,没想到那位官爷又来向她问话。让她将当日接到谢娘子“尸身”的经过说个清清楚楚。

“我是真的仔细看了,没有任何气息,身子都是凉的,”牙婆颤声道,“我真不是故意要害人……我哪里有那个胆子?”

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:“那焦大如何说?”

牙婆忙道:“说……途中没看住,让那小娘子坠了车,撞到了头,否则但凡有一口气,也不至于卖这个价钱。”

“当时我也觉得,那小娘子生得花容月貌,随便卖去哪里,都能得几十贯钱,那焦大定不是有意为之,这才敢买了这尸身,不过尸身入城过检,都是谢家安排的。”

王晏道:“谢娘子的衣衫是你给换的?”

牙婆应声:“这样的活计,谢家人哪里肯做,都是老身做的。”

王晏接着问:“这么说,你与那尸身在一起许久?”

牙婆点头。

“就没看出人还活着?”

声音中带了几分威势,牙婆吓了一跳,差点瘫坐在地。

“真的没有……”牙婆快哭出来,“我还觉得稀奇,怎么这般了人还能活了,我瞧过那么多,都没遇过这种事,只要想到这个,便夜夜不得安睡。”

头顶上的声音许久没再响起,牙婆小心翼翼地抬起头,想要看一看情形,借着光就瞧见了一张肃穆的面孔,吓得她三魂七魄跑了一半。

“不是什么稀奇,”王晏道,“分明是你没仔细探明。”

官老爷都这样说,牙婆哪里敢分辩,只得道:“是,都是老婆子太过贪心,差点害了一条性命。”

往后她可不敢再为自己开脱,说这样的话。

看到那身影离开大牢,脚步声渐行渐远,牙婆整个人脱力瘫在了地上。

王晏踏上台阶,一步步走出大牢。

天色已经黑了,只有小厮提着的灯笼在风中摇晃,多年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的难题,好似慢慢松动了。

他原本以为,就像“文正公”一样,她说的那些话,需要他花许多时间慢慢去印证,这样他才能弄清楚,当年那一遭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。

现在他却觉得……或许不需要了。

王晏微微眯起眼睛,将尘封在脑海多年的那一幕重新回想。

“你去前面探路,我就在这里等你。”

她穿着鹅黄色衣裙,仰着脸,一双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恳挚。

他没有半点怀疑,转身就走入了迷雾,可当他再回来时,却早就没了她的身影。

他心急如焚,一直觉得她遇到了什么事,走出林子后,一直让家中人在附近寻找。不但没有找到她,也没找到他们相遇时,见到的木屋和亭阁。

好像是他做了个梦,根本没有她,更没有那些景致。

现在谢玉琰出现了。

他那只从不理人的狸奴却愿意跟在她身边。

如果他当日确实是“遇仙”,那仙人会不会再次出现?不以她的本来面目,而是换一个身份,换一张脸?

他曾多次想过,那时年少思量的不够周全,许多事都忽略了,经过了十多年,若是再遇见必定不能放过。

现在,有一点点线索他都会紧握不放。

谢玉琰,只要她别跑……

王晏深吸一口气,胸口格外舒畅,现在看看几日后,她能做出什么事。


贺檀在一旁说话,王鹤春就似没听到般,继续处置文书,只不过逆锋起笔时转驻过重,留下了一道败笔。

王鹤春目光微沉,却懒得去重写,合上丢到一旁。

“要不然,让人去找找吧!”贺檀问王鹤春,“到底是对大名府不熟,兴许跑远了,找不回来了。”

贺檀知晓,王鹤春在那狸奴身上用了不少心思,尤其是当年从林中回来之后,狸奴不肯吃喝,都是王鹤春哄着喂羊乳,为此没少被家中那位老大人训斥,生怕他与那些子弟一样,玩物丧志。

可以说没有王鹤春,那狸奴压根儿活不下来,之后王鹤春去哪里都会带着它,偏这狸奴是个关不住的,总会往外跑,开始大家怕它丢了,这狸奴却有些本事,无论在哪里,都会找回王鹤春身边。

王鹤春小时候坐在院子里等狸奴的样子,贺檀还记得清清楚楚。

但是随着时间越来越久,王鹤春也愈发沉稳,自然不可能再等他的狸奴。

王鹤春将公文折好,显然不准备重新写了:“不用理会它,无非是贪玩。”

贺檀想了想,趁着话茬还没落地道:“当年真是那狸奴引你见到了仙人?”

王鹤春脑海中浮现出一抹身影,不过很快就又被他刻意压在记忆深处:“醉酒时说的话,也能信?”

“别人说的兴许不能当真,你王鹤春醉酒说的,八成就是实言。”贺檀到现在还能想起王鹤春那认真的模样。

当年若不是他拦着,王鹤春就着酒意,就要带着狸奴回到那林中,找那仙人问一问,为何哄骗他?

知晓问不出实情,贺檀只得挥挥手:“连我都不肯说,那你就藏一辈子吧!”

当年那桩事一晃过去了十多年,王鹤春有意避而不谈,眼下知晓内情的越来越少,在那些人无端猜测中,王鹤春的那段经历也变得愈发离奇,王鹤春也不辩解,现在干脆拿来避婚。

王鹤春道:“告示准备好了吗?”

“明日一早就贴出去,”贺檀道,“十日后打开坊门后,就不会再封闭,大名府东城那两段倒塌的坊墙也会被拆掉。我看那些得了消息的商贾,早就买下了坊内临街的屋子,也不知道到时哪家商铺最热闹?”

商贾争着扩张店面,难免想出各种手段吸引客人,能让坊市迅速繁荣起来。

抿了口茶,贺檀又缓缓道:“谢小娘子想要在其中争得一席之地,只怕不容易。”

王鹤春没说话,贺檀重新将话茬绕回来:“不然让人去杨家问问,看看你那小狸奴是不是在谢娘子那里?”

虽然谢玉琰走了之后,狸奴也跟着跑出了衙署,但贺檀说狸奴跟着谢娘子跑了,本就是句玩笑,他并没放在心上,现在这话也是打趣王鹤春的。

那狸奴王鹤春毕竟养了十年,不可能为了一个刚刚见面的小娘子,就不要了主人。再说,他家鹤春,哪里也不差,不至于连狸奴都嫌弃。

“兄长不用审案吗?”王鹤春终于抬起头,“杨家那边查明白了?庄子上自戕的军汉查清了身份?谢家也要脱罪了,兄长怎么思量?还要等着一个小娘子将证据送到衙署?”

这一连几问让贺檀彻底收起了闲适的神情,想要再说些什么,知晓敌不过王鹤春那张嘴,也只好作罢。

“我去大牢。”贺檀站起身向外走去,反正不是他的狸奴,他跟着急什么?这狸奴回来也就罢了,若是好几日不见踪影,看王鹤春能不能坐得住。

贺檀离开之后,屋子里安静下来。

王鹤春继续拿起另一本公文来看,不知过了多久,小厮桑典走了进来,桑典揉着冻得发红的耳垂,将一碗汤水端到王鹤春面前。

“郎君,”桑典低声道,“我去找了一圈,平日里狸奴喜欢去的地方都没有。”

王鹤春应声,似是并不在意。

桑典恐怕自家郎君伤心,憋了半晌道:“若是不回来,郎君也别难过,可见那狸奴是个没良心的。”

“谁家待狸奴像郎君这般?”

“不然,郎君就当那狸奴没了,一晃十年过去,有些狸奴也就只能活上那么久。改日我再给郎君寻一只来。”

“不过这次郎君可别像之前一样养狸奴了,给它取个名字,没事唤一唤,让它知晓还有郎君这样一个主子。”

“您待它好,却像是个锯嘴的葫芦,啥也不肯说,它哪知晓郎君的心意,还当郎君厌烦它,它自然就想着往外跑。”

桑典一板一眼地说着,只不过那劝说的话,就像是一把把刀子,径直往他家郎君胸口上扎。

如果桑植在这里,定要捂住他的嘴,将他拖下去。

王鹤春转头去看桑典,桑典这才住了嘴,他说的也没错,他家郎君明明在意那狸奴,却从来不肯说。

“那狸奴不是仙人养的,”桑典冒着危险最后说了一句,“如果是……那它也与那仙人一样……是个没心的。”

桑典逃出了二堂,他家郎君目光如刀,他委实受不住。

王鹤春终于将手中的文书批改好,然后他再去看那只小碗。

那仙人……

不是没心,她只是个骗子。

……

于妈妈从城外的三河村赶回来,来不及喝口水,她就去谢玉琰面前复命。

“那里的石炭有不少,光是面上的就几百斤不止,不过成色都不好,那村子的人就是帮着商贾采挖石炭的,石炭挖没了,商贾走了,丢下那些石炭碎做工钱。”

“村子入冬后,村民们只好用石炭碎取暖,却不知怎么的,有户人家中毒死了,另一户人家多亏救的及时,才算保下性命。”

于妈妈拿着银钱去买石炭,那些村民眼睛都亮起来,问什么就说什么。

提及石炭有毒的时候,村民们脸色又变了,生怕于妈妈改了主意不肯再买石炭。

于妈妈说着顿了顿:“那些石炭碎,在他们心中根本卖不上多少银钱,二娘子若是给二十贯,他们能将整个村子的地都刮一遍,得来的所有石炭碎都拿给大娘子。”

这不是于妈妈猜测的。

之前杨钦就买了一些石炭碎,那之后三河村的人一直盼着他们再去。如今她上门,村民们恐怕错过这桩买卖,七嘴八舌地与她说话,出的价钱一个比一个低。

差事办的顺利,于妈妈很欢喜,只是她也有顾虑。

于妈妈道:“现在石炭碎不贵,就怕将来卖的好了,价钱就会水涨船高,万一再有别人插手……”

说着于妈妈向外看了一眼,她过来的时候,三房这边没有什么人,也就是说,要跟着谢大娘子一同做买卖的人不多。

“咱们手中没有足够的银钱和人手,一旦被人针对,只怕无法抗争。”

谢玉琰道:“光靠我一人自然不行。”

于妈妈顺着谢大娘子这话思量:“难不成贺巡检那边肯……”

“我们做买卖,怎能与衙署扯上关系?”谢玉琰道,“我们人手不够,还要加上整个三河村。”

于妈妈面露惊诧:“三河村那些人,他们肯帮忙?”

她还担忧,万一将做藕炭的法子泄露出去,三河村就会自己动手做藕炭来卖,这可比卖石炭碎要赚钱。

谢玉琰淡然地道:“他们必须这样做,否则……死路一条。”

三河村帮的不是她,而是他们自己。


那投过来的目光,就像暗夜里擦亮的一簇光亮,让人无法忽略。

是王鹤春。

谢玉琰嘴角上扬,微微弯起一个弧度,笑意一闪而逝。

她知道王鹤春会在这时候注意到她的举动。

她向贺檀借势,王鹤春怎么会无所察觉?再说,她也没想隐瞒,这本就是她想要的结果。

对聪明人撒谎不容易,不如明着互相利用,还能少些阻碍。

从前她还没坐在这条船上,尚需遮掩,如今情势却不同了……

眼下不是她与王鹤春说话的时候,两个人几乎同时错开了视线,就好像从来没有过试探和交汇。

谢玉琰重新看向地上的杜太爷。

杜太爷紧闭着眼睛,呼吸略显的急促,神智并不是那么的清楚。

这种病症谢玉琰见得多了,她随意地开口提醒:“杜家族长到了。”

瘫作一堆的杜太爷像是被泼了盆冰水,眼皮立即颤了颤,他掐住自己大腿内侧的软肉,强迫自己恢复清明。

他真的就这样晕过去了,让自家儿子面对这一切,那么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,一定是在大牢中。

长长地喘息过后,杜太爷睁开了眼睛,不过映入眼帘的却是那让他恐惧的谢氏,谢氏面容明丽,可看在他眼中却比那罗刹鬼更狰狞。

杜太爷强撑着环视一周,哪里有他长子的影子?

他被骗了。

杜太爷的脸登时涨红,一阵剧烈地咳嗽,气息稍稍平复之后,杜太爷不得不面临眼下的局势。

事已至此,说出去的话,是收不回来了。现在他得想想,怎么为杜氏一族争出条活路。

杨二老太爷还抱着一线希望,杜太爷晕厥过去,就此闭上嘴,至少还能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,没想到谢氏却又伸手搅合,他对谢氏的恨意又增加几分。

杜太爷颤抖着爬行几步到了贺檀脚下:“巡检大人,这两年,杨家……的确帮我们……卖过货物,不过之前给的都是银钱。”

贺檀面容冷峻:“只有今年杨家给你的是货物?”

以物易物,这种事在边民身上常见。

杨家运出去的几车货早就没了,但若是能从杜家这里证实,杨家换回的是什么东西,就能推测出,杨家将货物卖去了哪里。

杜太爷嘴唇哆嗦着,不知该不该说,那毕竟是更大的罪名。

“二老太爷会给你货物,是因为今年的货不好出手吧?”谢玉琰添了一把火,“眼下违禁物查的这般严,放在手中岂非万分危险?再说这买卖还能不能做得,总得抓几个人丢出去试试水深水浅。”

说到这里,谢玉琰再次看向杜太爷:“就算这事今日不败露,朝廷也早晚查到你们头上,除非你们已经将那些东西销毁了。”

当然没有。

他卖出一些,还有一些藏在杜家。

杜太爷脑子胀痛,他不知该担心杜家的那些东西,还是愤恨杨二老太爷。

他还以为,杨家终于肯给他们更大的好处,原来是在耍他们,推他出去做这个替罪。

站在不远处的杨明经,看着杜太爷这副模样,忽然觉得有些眼熟,他们身上就好像都长出了一条线绳,绳子的那一端就握在谢氏手中。

谢氏想让他们做什么,只需动一动手指,然后……他们就得照做。

“是青白盐,”杜太爷将心一横,“杨明山亲自送去杜家的,我卖了大约五十斤,还有几百斤藏在……”

西夏盛产青白盐,价钱低廉又少苦涩,朝廷明令禁止民间倒卖的番货中,头一个就是青白盐。

杨二老太爷听到这里,满身冷汗,他急着拦住杜太爷:“欲加之罪何患无辞?你莫要往杨家身上泼脏水,杨家给的是银钱,不是什么私货,什么青白盐?我根本没见过。”

话一出口,杨二老太爷眼睛瞪大,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,他急于与青白盐撇清关系,却承认了杨家帮杜家向外运过货物。

“我们没卖货物去西北,我们就是……卖去了陕西路,你家中就算有青白盐,”杨二老太爷颤声补救,“那些是你们自己弄来的,与杨家无关。”

杜太爷脸上露出一抹莫测的笑容:“我也不是个傻的,任由你们摆布,你敢说你与西边的人没来往?我在你那庄子上就见过。”

说到这里,杜太爷看向贺檀:“我不知晓现在那人还有没有在庄子上,但听过他说话,口音就是西北那边的人……至少长期在那边生活……巡检大人若是能将他抓来,严加审问一番,就知我说的是真是假。”

杜太爷一时想不起来更多,但他能确定,那汉子不一般。

杨二老太爷这下再也支撑不住,身子终于软了下去。朝廷已经知晓了北城外的庄子,连他都不知晓,老四一家在庄子上有没有藏匿物什,但……庄子上的确有个西北来的人,每次来往货物,那人都会帮忙带路。

这次那人跟着来到大名府,并没有急着走,应该是打探大名府如今的情势。

“看来这次收获不小,”贺檀看着杨二老太爷,“老太爷年纪大了兴许记得不清楚,还是跟本官一同去衙署,好好问问杨明山。”

杨二老太爷肩膀开始抖动,他以为很快就能将老四救出来,却没想到……今日自己也会被一同带走。

他们父子居然要在大牢里相见。

……

“你们做什么?放开我祖母。”

杨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然后是二老太太嘶声喊叫:“到底出了什么事?这是我家……为何不让我进去?”

谢玉琰能想到,杨骥迟迟不见二老太爷出来,于是怂恿了二老太太。

不过,太晚了些。

贺檀目光一沉:“既然那么想过来听消息,就一同带去巡检衙门。”

军卒们应声。

屋子里其余老者互相看看,大气也不敢喘一口,只盼着贺檀将他们忘了,这样他们就能各自归家。

已经走到门口的贺檀突然回头:“等他们族中族长到了,就一并都送来衙署,他们与私运番货有关,都要仔细查清楚。”

“大人,冤枉啊,大人……”

老者们纷纷跪地,贺檀却大步走出了杨家堂屋。

军巡卒架起了杨二老太爷、杜太爷紧跟了出去。

谢玉琰就站在屋子里,等到人陆续都离开,屋子里就剩下了她和坐在椅子上的王鹤春。

屋门被关上。

王鹤春道:“谢娘子请坐吧!”

声音淡然中透着几分疏离,换成旁人兴许会被骇住。

谢玉琰施施然走过去,坐在了王鹤春旁边。

没有绕圈子,王鹤春抬起眼睛,目光再度与谢玉琰对视:“谢娘子帮着衙署查出这桩案子,衙署理当奖赏,娘子想要些什么?”

谢玉琰并不躲闪,这一刻她的眼睛中也有光芒闪过:“大人们不是已经给了?送走了杨二老太爷和四老爷,我就能顺利掌家,这些足够了。”

“那接下来呢?你还想要什么?”王鹤春并没有因谢玉琰的坦诚惊讶。

谢玉琰嘴唇再次弯起:“永安坊和整个大名府。”


杨钦三岁开始识字,父亲留下了许多书册,母亲捡着会的教他,等他稍大一些,就将不识得的字写下来,去问临坊的秀才。

其中有一本就是父亲手抄的大梁律,即便现在杨钦还不能都读懂,却知晓放火是什么罪责。

就算他这个年纪朝廷不抓他,族中也会惩戒,家里少不了花银钱。

当着贺巡检的面承认是自己做的,杨钦其实很害怕,尤其是看着贺巡检的神情变得更为严肃之后……

杨钦下意识地挺了挺脊背,他说了就不后悔,想到这里,他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穿着红嫁衣的谢玉琰,然后他立即就担心起来,不知道有没有被贺巡检发现。

正在杨钦思量之时,他感觉到头顶一暖,贺檀的手在上面轻轻地摸了摸。

小孩子的心事瞒不过大人,杨钦以为的“败露”,看在贺巡检眼中,杨钦是在确认那女子的安危。

什么样的情形,能让这么大的孩子不去求助家中大人,而是选择放火闹出动静。

“贺巡检,”杨明经再次试着开口,“我吩咐人去趟谢家,将他们唤来问清楚,毕竟这是谢家女眷,其中有何内情,我们也不知晓,您先去内院宽坐片刻,您看这样可好?”

杨明经只盼着贺巡检能答应,给他片刻功夫,让他来收拾乱局。

还没等到贺巡检应承,便又是一阵嘈杂的响动。

一个女子在尖利地叫喊。

“莫要找上我……冤有头债有主……不是我害死你……”

“我只是帮谢家遮掩……”

“我没有害你性命,不要找我索命。”

其中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声。

这声音杨明山再熟悉不过,是他的娘子邹氏。

杨家下人七手八脚将邹氏抬过来,邹氏还在不停地挣扎,尤其是看到一边的谢玉琰之后,邹氏满脸涨红,几乎又要晕厥过去。

场面一下子更加混乱起来。

杨明经却静默了,冷汗从他额头上淌下……

刚才邹氏的那些话再清楚不过,除非巡检有意偏袒,否则绝不会当做没发生。

杨明山就没有那般冷静,他到了邹氏身边,疾言厉色地道:“你在乱说些什么?”

邹氏见到自家郎君,眼睛登时一亮,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。

“阿郎,”邹氏恨不得缩进杨明山怀里,“她变成鬼,来害我们了,你快想想法子,是你与谢家议的亲,你去问问谢家,到底……”

“啪”地一声响动,邹氏眼前一黑,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,耳朵更是嗡鸣作响。

杨明山厉色道:“我看你是疯了。”

邹氏本就站不稳,被打之后,踉踉跄跄瘫坐在地上,惊恐和茫然中,她欲要再开口,杨明山又撸起了袖子。

“四弟。”杨明经开口提醒,杨明山才堪堪住手。

不用贺檀吩咐,陈举冷声道:“打够没有?我们可以再等等。”

案子没有审,但杨家坐实了知情不报,不管杨明山做些什么,在场这些人都能成为明证,还是他们亲手送到巡检面前的。

贺檀看向杨明经:“看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。”

杨明经心中燃起一丝希望。

贺檀抬脚向外走去,杨明经立即要跟上,却被陈举挡住去路。

等贺巡检离开之后,陈举低声发令:“将人都带走,一个也别落下,再出什么人命案子,唯你们是问。”

这话是说给军巡卒的,却听得杨明经面色发白,这是在提点杨家。

两个婆子搀扶起谢玉琰,陈举目光扫到女子没有系紧的领口,忙转开脸看向杨明经。

“准备辆马车来。”

杨明经叫来几个婆子帮忙,将那女子和张氏、杨钦一并送上了车,正要松一口气,身后却传来陈举的声音。

“杨族长,”陈举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乜着他,“你侄儿是何月何日阵亡的?生辰是哪日?如今年几何?”

杨明经没有特意去记,又经过这样一通折腾,脑海中一片空白,竟然说不出话来。

陈举抬头看了一眼杨氏门庭,发出声冷笑。

……

张氏和杨钦坐在马车中,怔愣地看着一旁的谢玉琰。

自从杨明生过世,她们母子第一次被族人这般礼遇。

小心翼翼这么多年,却比不上杨钦放的一把火。

“你没事吧?”张氏关切地道,“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坦?一会儿到了衙门,我去求那位陈军将,让他请个郎中来。”

“他们会请的,”谢玉琰道,“还会寻稳婆。”

稳婆是来给女眷验身的。

听到这话,张氏不禁有些担忧,她对谢玉琰一无所知。

“你从哪里来?身上可有难事?”张氏思量再三还是问出口,经过方才这一出,她对谢玉琰生出许多亲近之感。

谢玉琰是这些年来,第一个为他们母子出头的人。

闹出了大动静,狠狠地踩了杨明经和杨明山一脚。

谢玉琰摇头:“许是伤的太重,我什么都不记得了。”

醒来之后,谢玉琰第一件事,就是确定自己这具身体原主的身份,后来又听了张氏和邹氏的交谈,知晓自己并非谢十娘。

好在,她脸上没有刺字,身上没有鞭刑,头颈上没有戴过枷的痕迹。

谢玉琰说着自己的猜测,伸出手给张氏看:“手指间也没有劳作过,或是调琴留下的茧子,可见不曾进过教坊司。”

这些或许不全面,但这些大多能佐证她身家清白。

谢玉琰将手收回袖子:“我也希望衙署能查到我的身世,寻到我的家人。”

但谢玉琰觉得可能没那么容易。

她这身体的正主,没受过劳作之苦,指间却有握笔的茧子,谢家买具尸身而已,不用非得要个富贵人家的女眷。

她的来历,可能要费一番周折。

谢玉琰看向张氏:“你们呢?日后准备如何?”

张氏被问愣了,片刻后才道:“自然是……回家。”

谢玉琰看着茫然的张氏,换了一种问法:“杨家不能成为你们母子的依仗。”

张氏显然没想过这些:“我带着九郎离开杨家也不是不行,可杨氏毕竟是九郎的宗族,将来无论做什么,都绕不开宗族作保……”

她怕长辈为难,这才在族中忍气吞声。

张氏看到谢玉琰嘴角扬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的笑容:“为何要离开?那些宅院、田地、族人不都是你们的?”

“我是让你另寻依仗。”

杨钦先反应过来:“要去哪里找?”

谢玉琰伸手向外指了指:“六郎早就给你们找好了。”

马车外是陈军将和一队老卒充作的军巡卒。

谢玉琰停顿片刻再次启唇:“不过,怜悯只是一时的,你想要他们庇护,就要对他们有用处。”

杨钦瞪大了眼睛,他知晓谢玉琰又在教他做坏事,可他很想听下去。

杨钦起身毕恭毕敬地拜在谢玉琰面前:“还请谢娘子教我,大恩大德没齿难忘。”

谢玉琰垂眼看着这小小的身影。

他唤过她“娘娘”、“圣人”,还是第一次唤她“谢娘子”,前世得他忠心追随,现在自然不可能看着他走老路。

……

贺檀带人回到巡检衙门,踏入二堂,就看到屋子里一个处置公文的影子。

“今日遇到一桩案子。”

那人影听到这话没有抬头,贺檀早就习惯了,并不在意。

“一个七岁的孩子,为了救人烧了自家祖宅。”

人影的笔仍旧没停。

贺檀道:“救下的是配冥婚的新娘子。”

“我问那孩子的时候,孩子没有隐瞒,承认了是他纵火,你怎么看?”

人影总算抬起头:“你被人利用了?”

“若是被人利用,他们说不得知晓你来大名府巡检的目的,那你的麻烦可就大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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