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别还不到三个月,陆怀川险些认不出江雪玲母女来。
江绵绵身上穿着的,是从前他给她买的衣裳,当初大小刚刚好,如今竟宽敞了不少,很不合身。就好像随意给她套了个口袋般,瘦小得几乎风一吹就会倒。
她跌跌撞撞地跑向他,嘴里喊着“爸爸”。
江雪玲满目凄然地站在不远处。
陆怀川和苏暮云牵手的画面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双眼,仿佛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,骨头缝儿都透着刺骨的寒意。
“怀川……”见这反应,苏暮云认出了她就是那位前妻,不由得面露担忧。
陆怀川安抚性地与她对视。
随后,目光从苏暮云身上移开,再次看向江雪玲时,眼底的温和关切消散,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。
江雪玲身形微晃,整个人被瞬间抽干了力气。
“爸爸!”江绵绵终于摇摇晃晃地跑到陆怀川身前,手上还紧紧抓着那个难以下咽但可以填饱肚子的粗粮馒头。
她又是喘息又是抽泣,几乎快要晕厥过去。
“爸爸,绵绵好想你。绵绵知道错了,爸爸别不要绵绵好不好?”陆怀川蹲下身来,平静地注视着她。
“绵绵,我们做了六年多父女,我很感谢你带给我那么多美好的记忆,你想要去京市找亲生父亲,我能理解。我不怪你,绵绵。但我不再是你的爸爸了。爸爸……”江绵绵仿佛被抛弃的小鹿,惊恐又无助,连那可以充饥的馒头也不要了,双手死死地抓住他。
年幼的她从未这么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“悔恨”。
这一点也不好受。
仿佛万千根银针齐齐刺向她,疼得她就要死掉。
“爸爸,绵绵只要你。绵绵不要别的爸爸。”陆怀川无声叹息。
如果季泽言真是A大教授,她还会哭着叫自己“爸爸”吗?不会。
江绵绵无非是在“教授爸爸”的滤镜破碎后,才想起他这个爸爸。
他不需要这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。
陆怀川摸了摸她小了一圈的脸蛋。
“绵绵,以后我不能再照顾你了。你要好好学习,做个有用的人。爸爸。”江绵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“绵绵以后会乖的,再也不让爸爸伤心了,爸爸别丢下绵绵。爸爸……”陆怀川没再说什么,决绝地站起身来。
江绵绵眼眶通红,抬头绝望地看向他。
“爸爸真的不要绵绵了吗?爸爸……”苏暮云无声地扶着陆怀川。到底是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孩子,又真心实意疼了那么多年,如今这般,心里估计很不是滋味。
她能明白他的感受。
江雪玲痛不欲生地望着苏暮云落在陆怀川身上的手。
后悔、委屈、不甘等情绪填满了周遭的空气,叫她难以呼吸,只能强忍着绵密痛楚,泪流满面地一步步走来。
他那双坚毅明亮的眸子依旧,只是眼底不再有她了。
江雪玲见过他从前深爱她时的模样,她就看得出来他已经将自己完完全全放下了,不禁哽咽难言:“怀川,对不起。”她还是想向他表明心迹。
尽管这些话说得太迟了。
“怀川,我们青梅竹马二十五年,结婚七年,我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你的付出,肆无忌惮地伤害你。我真的很后悔,怀川。你离开后,我才发现你早就成了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”江雪玲哭得哀哀戚戚,哀伤又悲切:“我知道不管做什么都无法弥补过去对你的伤害,但看在过往的情分上,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?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?”她不复从前的冷淡疏离,将姿态放得极低,比昔日的他还要卑微。她甚至丢掉骄傲,不自取其辱地追问苏暮云是谁,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,不能失去他。
“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。”她悲戚地哀求道:“别离开我。”看着她哭得凄凄楚楚,陆怀川的心无波无澜。
年幼时,父母便告诉他江雪玲是他未来的媳妇,他笨拙地学着父亲做个疼老婆的好男人,傻乎乎地护着她,从几岁到二十几岁。她占据了他整个青春。他对她好已经成了习惯。
但,她的欺骗和背叛早已将他的满腔爱意消磨殆尽。
在江雪玲悲伤的目光中,陆怀川握住了苏暮云的手。
“这是我的对象,也是我未来的妻子。我们结束了,江雪玲。”说着,也不等江雪玲再哭诉些什么,陆怀川将外套脱了下来,披在苏暮云的肩上。
“小云,天色晚了,我们回去吧。”苏暮云反复回想着“对象”二字,脸颊染上了红霞。她并没有反驳,与陆怀川相携着慢慢走远。
江绵绵还在哭喊着叫“爸爸”。
江雪玲瘫坐在地,掩面而泣。
过往那些痛苦的记忆化作锐利坚韧的丝线,交织着将她笼罩在其中,再恶狠狠地收紧,绞得她血肉模糊。
她都做了什么啊?